2015年12月28日

今日喺銅記hmv見到許志安先生,不過條友好寸,叫佢許生都唔啋人⋯⋯

杜德偉真人好靚仔,令我幾乎忘記左hmv啲碟賣得真係好貴。

話說前日TVB做左個關於香港唱片業既特輯,講既都係依家啲唱片銷量點樣不濟,串流/下載點樣逐漸取代實體唱片(雖然都仲係少過實體),同埋黑膠銷量不跌反昇之類既野,呢啲事實,相信有買開碟既人都略知一二。特輯入面仲訪問左某連鎖唱片店(h_v/hm_/_mv)點樣係逆境中求存,淡化「唱片店」形象,成為一間「賣娛樂」既商店。

從來都唔怪hmv近年除左賣碟之外仲賣多左其他唔關音樂事既野,大家都明如果hmv唔變既話,好快就會好似Hong Kong Record咁做做下冇咁一間,做做下又冇咁一間,然後唔知去左邊。不過既然hmv仲有意識要保住「賣唱片」呢個老本行,仲識得乘住黑膠風潮「想」將黑膠部門搞得有聲有色,先唔講啲staff對貨品既認識深唔深,售賣唱片種類夠唔夠廣,可唔可以首先將啲黑膠價錢set得合理少少?

朋友/同事見我成日買黑膠,問我係咪好有錢,我話「唔係丫,一個月買兩、三隻,每隻二百蚊,都係幾舊水姐,呢個數平時食餐好少少既、睇多兩套戲都冇左啦」,但佢地既反應通常係「吓,你邊度買架,我見hmv果啲賣成三四百蚊一隻喎⋯⋯」hmv作為行業先驅,成日將黑膠呢樣野推到去一個極唔親民既位置,外人一見到個價錢就耍手擰頭,玩開膠果班一睇個價就知hmv昆明擺檔。一隻出面賣$200既碟,係hmv隨時有機會賣成$300-400,貴成個double,就算我咁好彩識人有staff discount,都仲係貴過街價。呢個已經唔係hmv自己啲碟賣唔賣得出既問題,而係將買膠果班都塑造成一班「亂咁洗錢」既戇膠。hmv有邊啲膠既價會賣得正常少少?Adele、Lana Del Rey、Coldplay囉,但要Pop到咁先叫做有機會係hmv以正常價買到,其他稍為「偏門」、so called「高檔」既野可以接觸到幾多街客?我一年前買過一隻標價$190既Miles Davis《Kind of Blue》黑膠,今日係銅記hmv見到同一隻碟一個版本,賣過$300,我唔知原來依家啲膠通漲到咁發水。我買果個唔係咩Music on Vinyl/Mobile Fidelity Sound Lab靚版本,Discogs價都只係19歐羅(約162港元),就算計埋運費點都唔洗$300啦。

2015年12月2日

香港人在Clockenflap

自從Clockenflap於2011年起進駐西九文化區,樂迷每年都期望能在十一月尾或十二月初於大草地上盡情享受兩至三天的音樂演出。去年的這個時候,香港的佔領運動步入尾聲,政府已揚言將會清除金鐘、銅鑼灣三地的佔領人群,在Clockenflap現場的朋友一邊看表演,一邊替佔領區的情況著緊,心不在焉,有人打算每晚表演完結後立即返回旺角鎮守,有人索性放棄部分表演,要與一眾戰友共同進退。最記得有朋友在臨離場前責備我「依家出面打緊仗呀,你仲有心情係度嘻嘻哈哈?」

在這個時代背景下,去年My Little Airport演繹〈不要在深水埗賣旗〉時率領觀眾齊唱「梁振英,屌你」、或者Travis演繹〈Why Does It Always Rain On Me〉時樂迷乘機舉傘,都令這個本身以享樂為主、甚至被部分人士稱為「離地」的音樂節,增添了不少政治話題。

事隔一年,Clockenflap再度於十一月廿七至廿九日降臨西九這片草地。這次雖然不像去年般與大型社會運動碰個正著,但不代表沒有政治:事緣在為期三天的音樂會前夕,主辦單位Ticketflap與「起動九龍東反轉天橋底計劃」合夥舉行了一場Clockenflap Pro迷你音樂會,邀來數名本地音樂單位表演,就惹來部分音樂人批評主辦單位明知政府屢次拒絕向小眾藝術工作者批出天橋底作表演場地,仍然決定合作,是助紂為虐的表現。政治、政策這門子事情,外人未必能輕易理解,但樂迷們對相關合作的反應,多多少少都反映出Clockenflap作為一個「文化」活動,將會隨著愈搞愈盛大而面對更多問題,有來自觀眾的訴求,也有來自政府的壓力。

任何人只要連上Clockenflap網站、或者翻閱Clockenflap的場刊,都不難發現這個音樂節的入場門檻其實頗高:首先你要對一眾來自世界各地的表演單位有一定認識,其次你要樂於投入這種馬拉松式的玩樂情緒,最後是你要願意花錢花時間在這個活動身上。這些「條件」對天生狂野的外國人來說當然毫無難度,所以他們一定會很熱衷於這類型的活動。但香港人呢?能認識超過十個表演單位已的人經很少,要盡情投入就更難,我相信若非今年有何韻詩或盧廣仲這些華語主流單位助陣,場內的香港面孔會大減。

說到盧廣仲與何韻詩,前者上星期才因為「支持台獨」而被大陸的草莓音樂節取消了演出(盧凱彤亦然),後者則隨著雨傘運動落幕而成為香港少有的「良心歌手」之一,下場當然也是回不了大陸。可幸的是在香港搞音樂節,相關政治封殺仍未出現,這正是前文提及主辦單位與政府部門合作的隱憂之一,擔心往後邀請歌手時會有政治考慮。不過歌手們別以為成了香港良心後,必然會獲得樂迷青睞:有觀眾在何韻詩表演時撐傘,引來朋友們的訕笑,笑言「何韻詩之後仲有冇唱〈今天我〉?」後來何在蘋果日報專欄發表文章,講述自己在Clockenflap的體會,內容錯漏百出,也惹來樂迷譏諷聲不斷,批評她「自大」、「扮哂Indie界代表」——其實朋友們大都欣賞何願意為政治付出的勇氣,對於她的「左膠味」也甚為包容,然而一涉及到音樂、獨立精神,就不得不對她嚴苛一點,因為大家都對自己所愛的東西有所堅持。

撇開部分純粹為了支持某名歌手、或者因時間不許可,只買了一天門票的觀眾,Clockenflap的觀眾有趣在,他們來這兒既為了沒頭沒腦享樂幾天,做隻離地港豬,但能夠花一個週末欣賞十多場風格有別的表演,他們其實也很有自己一套:品味獨到、拒絕建制,就是一個不甘平庸的人——這不難理解,若果他們甘於平凡的話,又怎可能愛上Sun Kil Moon、Ride、Flying Lotus、Sleep Party People這些顯然偏離「港人口味」的音樂?碰上朋友甲,他會跟你大談何韻詩的政治路向與音樂風格可以如何結合;碰上朋友乙,她會與你分享港台兩地的音樂文化差異;再碰上另一位朋友,我們不約而同盛讚「鍾氏兄弟同個黑妹唱歌好正」;又碰到一班朋友,他們都是支持本地獨立音樂的人——雖然Clockenflap向來以吸引的國際級表演陣容見稱,但有心留意的話,觀眾還是能發掘不少水準可媲美外國單位的本地音樂人:荔枝王的厲害已不用再說,而本來只抱著「支持本地Hip-Hop」心態而欣賞的年輕Hip-Hop藝人YoungQueenz,也極之精彩,如果要我選出數個本年Clockenflap最愛的演出,他大有可能是Top 5之一。

Clockenflap本質上只是一個享受音樂的場地,參加者放鬆心情盡情玩樂是沒有問題的,但如果觀眾不想三日活動完結後,除了「開心」外便沒有其他,可以試著從一個香港人的角度出發,看著場內的紅鬚綠眼本能地隨著強勁節拍搖頭擺腦、男男女女在不羈的搖滾音樂中相依相偎、父親抱著女兒教她聽New Order,這些片段雖然零散、與自己無關,卻正好反映著香港文化的現在,也讓人看到一點將來,開心之餘,亦會感到欣慰,也希望活動能一直搞下去。

2015年7月1日

小情大性:Miguel《Wildheart》


六月初在蘋果WWDC中,喜見Drake獲邀成為Apple Music的其中一位演講嘉賓,The Weeknd亦帶來了新歌〈Can't Feel My Face〉作完場表演。這兩位都是近年R&B界最追捧的名字,前者可能是繼Jay-Z、Kanye West後,最有機會登上神檯的黑人歌手,而後者亦愈來愈愛在其作品展露出Michael Jackson對他音樂的影響。其實近年的R&B歌手都很努力尋求出路,忙著為大牌歌手寫歌、發掘許多新點子、向前輩們偷師,文青歌迷可以聽Frank Ocean、愛偏鋒的可聽The Weeknd,想聽流行的可留意Janelle Monae,而復古的選擇則有Miguel。

Miguel的改變與進步,又是令人嘖嘖稱奇,至少五年前我錯過了他,亦不覺得後悔。音樂上由普通的流行R&B/Hip-Hop轉為更有格調的R&B/Soul,2012年的《Kaleidoscope Dream》已帶來一首美妙的〈Adorn〉,而髮型就更厲害,由隨街可見的光頭變成如Prince的貴氣王子造型。如果做流行R&B男歌手難免要講究一下形象的話,Miguel的新造型的確為他帶來更好的成績,之後與Mariah Carey、Kendrick Lamar、Janelle Monae等歌手合作都有不錯的迴響。2014年年底,Miguel率先推出了一張三首EP,收錄了幾首即將出現在新專輯的歌曲,而上星期,則推出了完整專輯《Wildheart》。

一改前兩張專輯以輕緩的調子起首,為《Wildheart》打頭陣的〈a beautiful exit〉在一段新聞報導的引導下,隨即進入以電結他壓陣的搖滾姿態,這正正是Prince在八十年代中開始最擅長的製作手法。接下來〈DEAL〉則以更Funky、更舞池的形式維持著前曲的動力,聽起來仍是如此復古,而到了〈the valley〉,旋律就變得可有可無,顯然是為了把專輯的情緒冷下來。在四十六分鐘的《Wildheart》中,大家可聽到一位年輕人描述他在荷里活的體驗:青春可貴、錢財要緊、性愛要放——〈the valley〉所指的是位於美國洛杉磯的San Fernando Valley,一個歡迎年輕人前來發展、以拍攝動作愛情片聞名的地方。

當然這並非代表Miguel在愛情動作片界有任何成就,但他在《Wildheart》談性的頻率之高,會令人懷疑這為黑人男子是否滿腦子只得淫慾。以Miguel的歌路來說,〈Coffee〉是首很合身的性感主打,不但因為ABACBCACD曲式令全首歌聽來有覆雨翻雲之感,而且歌詞中不斷提到的「coffee in the morning」,意思亦非那麼單純:Miguel還邀請了Hip-Hop藝人Wale為〈Coffee〉製作了一個更露骨的版本,名為〈Coffee (Fucking)〉,把歌詞中所有「coffee」換成「fucking」,才是歌者真正的意思。然後〈NWA〉也有許多解讀,它既是Hip-Hop團N.W.A.的名字,又可解作「Nigga With Attitude」,但最hardcore的說法,就是「(A) Nigga Want Ass」,又是跟性有關。

大量向搖滾靠攏的風格,加上停不了的性愛話題,都注定《Wildheart》不是一張太Easy-listening的R&B專輯;由R. Kelly與Marvin Gaye換成了Prince與Jimi Hexdrix,亦證明Miguel這一回亦不甘於只做一張普通的R&B專輯。無疑〈NWA〉在電結他與節拍之間的留白運用得很巧妙,令進程緩慢的歌曲亦能具備其他中快版作品的挑逗性,是碟中最獨當一面的作品,而〈Hollywood Dreams〉及〈...goingtohell〉配脆當成搖滾來做,也是Miguel努力嘗試的證明。但相信R&B的愛好者,應該會認為〈FLESH〉這種Al-Green全假音唱腔、R. Kelly題材的情慾歌曲,才是Miguel最應該走的路。

動態連連的《Wildheart》亦不忘為聽眾提供一點喘息的空間:放在中間的〈what's normal anyway〉在簡單的伴奏下,道出了歌者對自己作為混血黑人在社會中的身份認同,題材雖然格格不入,但至少令歌者單一的歌路與形象更立體。而在一整張專輯的淫聲浪語過後,最後一首〈face the sun〉的Miguel回到根本,向伴侶作出愛的宣言,在搖滾歌手Lenny Kravitz的相助之下,歌曲帶著如衝線般的氣勢,奔放且動人。這個安排令《Wildheart》的完整度極高,將歌者的精力過剩頃刻轉化為對愛人的濃情,兼顧了成人感情世界的Love & Lust。男人都重要還是有心思,懂得在適當的時候向伴侶耍感性、賣弄深情,有愛,就自然有性。

Rating: ★★★★

2015年6月10日

六三零,齊串流蘋果?


蘋果剛在WWDC宣佈了最新的音樂串流服務Apple Music,正式向Spotify、Pandora等串流同行宣戰。其實以蘋果一貫在科技界的前瞻性與本身在唱片工業的影響力而言,如今才透過收購Beats Music來分串流這杯羹,行動確實不夠迅速。眼看去年蘋果將千禧年代開國功臣iPod classic狠心下架,全線iPod產品幾年來沒有更新,連年報也對iPod銷量絕口不提,大家都估計iPod這個叱咤一時的音樂產品該命不久矣,然而Apple Music的出現,又令iPod的存在意義稍為實在一點:畢竟大家都與音樂有關嘛。

眼利的朋友,會發覺蘋果網站上,原先的「iPod」分頁已被最新的「Apple Music」取代,成為Apple Music的一部分。在蘋果眼中,iPod顯然已成為Apple Music的附屬品,沒有獨立銷售的賣點,只能透過附加服務提昇其吸引力。不過未來iPod能否再創佳績,Apple Music的作用未必太大,畢竟能享用Apple Music的蘋果設備還包括Macbook、iPhone、iPad、Apple Watch,買iPod的必要性委實不大。就憑現有技術,iPod在芸芸蘋果產品中擁有最大的昇級潛力,去留問題,全憑Tim Cook的誠意與取態:最新晶片?128GB容量?4.7/5.5吋屏幕?Force Touch?Touch ID?1200萬像素鏡頭?如果新iPod硬體規格獲得全面提昇,定價合理,相信仍會有一定吸引力,但若然蘋果最終還是將全條iPod線放棄,全面投入串流時代,大家亦不用意外。

蘋果加入串流音樂大戰,大家自然會期待新服務有甚麼賣點,但看完WWDC直播後,大家的熱情又似乎凝住了──還不是聽歌、聽歌、再聽歌嘛!公道一點講,樂迷使用任何串流音樂服務,要求萬變不離其宗,就是要歌庫齊全、網速正常、音質良好、收費相宜,蘋果要達到這些要求絕對不難,甚至應該要比對手做得更出色,但除此之外,Apple Music還有甚麼過人之處超越同行?或者該這樣說,有甚麼特別因素會使串流音樂用戶從一個平台「轉會」至另一平台?

暫時我看到的情況,是大家對Spotify有點微言,包括樂迷及音樂人。這半年大家聽到與Spotify最不咬弦的藝人,必然是流行女歌手Taylor Swift,她因為不滿Spotify的分賬方程式使音樂人收入過低,憤而將自己所有作品下架,此舉深受不少樂迷與樂手激節讚賞,同時,有不少獨立樂隊亦稍稍地放棄在Spotify上載音樂,轉戰其他平台。音樂人的離棄,使Spotify的藏歌量日漸貧乏,樂迷亦察覺到這個問題:幾個月前收藏的歌曲,幾個月後便消失了,實在令人洩氣。唱片公司也開始炮轟Spotify的免費模式影響唱片市道,要求Spotify取消免費模式,勿讓樂迷養成「聽歌不用錢」的概念。

而另一經典案例是開始了才幾個月,便於市場上節節敗退的Tidal。做生意有賺有蝕本屬正常,但事情發生在大牌藝人Jay-Z與Kanye West身上,就變成了網民最愛吃的花生。Tidal的概念其實是不錯的:提供無損音樂(flac檔,約1400 kbps)串流,並承諾將更多的收入分給音樂人。但這兩大特色又踫上兩大死症:一、無損音樂串流的網絡需求過大,一般樂迷用不著;二、增加音樂人分賬,錢從何來?從更高的月費來。雖然樂迷仍可選擇音質普通、月費較低的方案,但這樣的Tidal就沒有賣點了。Tidal啟用不夠一個月,樂迷反應已相當冷淡,其手機應用程式已從下載排榜高位跌出一百大,老闆之一Kanye West亦將其Twitter所有與Tidal有關的帖子刪除,更諷刺的,是上星期傳出股東之一、Jay-Z老婆Beyonce,其歌曲因為Sony與Tidal在分賬議題上不合作而要面臨下架的危機(雖然最後證實只是流言)。

提到這兩個例子,純粹想指出如果蘋果不好好解決上述問題,即使「用戶體驗」良好,Apple Music最終還是要面對唱片公司與音樂人接二連三的申訴,最壞的情況,就是生意談不來,合作關係破裂,content provider離場,令服務中止。事實上,在WWDC舉行前的兩日,蘋果仍與唱片公司在Apple Music的月費方面週旋,現時正式公佈的月費$9.99美元,是唱片力爭回來的成果,蘋果原先有意將定價訂為$7.99美元,但最終還是為了WWDC中那句經典的「One More Thing」而首肯。樂迷也許會大罵唱片公司貪得無厭,但個人相信這兩美元的差距,對音樂人來說也只是杯水車薪。大家聽歌聽得容易之時,亦不妨思考音樂的價值。

幾可肯定,憑藉蘋果的光環,加上長達三個月的免費試用期,很多樂迷已準備「轉會」,6月30日後的串流世界會暫時是Apple Music的天下。而蘋果算得最盡的,是三個月試用期完結後,新一代的iPhone同時出爐,如果iPod亦在此時迎來更新,那Apple Music的火熱應該可以再延續一段時間。有iPhone的一定會用Apple Music,用Android手機的亦期待有關的應用程式快點登陸Google Play,蘋果在基本盤方面可謂沒有輸的理由,大家只想知蘋果最終能夠贏多少──贏得不夠多,其實已跟敗陣無異。

雖然每次討論與蘋果有關的東西,難免會從商業角度說起,但這次WWDC在音樂方面還算有點看頭,例如請來Bruce Springsteen的唱片監製Jimmy Iovine、與主流樂壇最火紅的Hip-Hop藝人Drake介紹Apple Music,同時攻下新舊樂迷;末段邀得R&B男歌手The Weeknd表演新歌〈Can't Feel My Face〉,讓大家認識一下近年最有材的年輕音樂人;宣傳短片更有Flying Lotus很酷帥地用Macbook打碟的鏡頭,他絕對是Hip-Hop製作人的驕傲!賺錢賺得有品味,是蘋果多年來仍迄立不倒的原因之一,而Flying Lotus就是一個很會利用蘋果創造品味,終於被蘋果重視其品味的神人。

2015年6月5日

玉皇大帝:Death Grips《The Powers That B》


說起來真尷尬,Death Grips 2012年的《The Money Store》妙絕得幾乎成為了新世代另類Hip-Hop的指標,但他們同年年尾推出《No Love Deep Web》封面上的大陽具(18+),害得我在街上想享受他們的歌,也要避免別人看到我的手機屏幕。那根陽具據說是屬於Death Grips鼓手Zach Hill,視覺效果的確一流,難忘程度不下於他一手狂放的鼓技,而於大學同樣主修視覺藝術的樂隊主音Stefan Burnett(MC Ride),在這個封面的誕生過程中,亦功不可沒。

Death Grips並不是只靠封面嘩眾,其音樂本身也有著當代另類Hip-Hop的前瞻性——連早登神枱的Kanye West在《Yeezus》中,取向也有點他們的影子。說Death Grips是Hip-Hop其實只說對了一半,MC Ride的rap中帶著有如維園阿伯在城市講壇向台上破口大罵的攻勢,Zach Hill亦將他在以前組金屬團的技術全盤移師過來,其重型已直接取代了Hip-Hop音樂中的beat,製作人Andy Morin的Disco Punk取態亦不讓其餘兩位成員的特色專美,一炮三響,極之怪胎,同時也很討好。雖然幾張專輯走來,Death Grips的聲音也沒有大改變,聽到《Government Plates》甚至已沒有驚喜可言,但動力依舊,正好證實三權分立,是樂隊最成功的地方,三子都往自己最擅長的方面猛衝,不會因某方弱勢,權力傾斜,引致全盤失衡。而二缺一的後果會如何?沒有MC Ride的《Fashion Week》那噪悶就是答案。

《The Powers That B》已是樂隊五年來第六張出品,而且更是雙專輯,分為《Niggas on the Moon》及《Jenny Death》兩張。前者的賣點是樂隊邀來冰島傳奇Bjork為碟中所有歌曲獻聲,後者則有結他手Nick Reinhart與Julian Imsdahl參與伴奏,屬兩張風格不同的作專輯。對於接觸過Death Grips舊作的朋友樂說,碟一《Niggas on the Moon》會因為多了一把女聲主導著而較有新鮮感,但碟二《Jenny Death》在搖滾因子被放大的情況下,更能彰顯出樂隊一貫攝服聽眾的勁度。

MC Ride與Bjork,一向都以突出的vocal performance見稱。MC Ride在《Niggas on the Moon》只是做回自己,而Bjork則以斷續女聲之態現身,沒有一句完整的歌詞,作用形同樂器——每件樂器也有音色,Bjork在這兒的音色被調整至接近《Homogenic》時期、再準確一點是〈Alarm Call〉的模樣。《Niggas on the Moon》明顯為了使Bjork的貢獻用得其所,特意舞池化,亦棄用了以往分明的歌曲結構,隨機性大增。有的像〈Up My Sleeves〉五分幾鐘以來也只在空中盤旋,也有的像〈Billy Not Really〉忽然帶點中東味,Grime作如〈Say Hey Kid〉都是一些與舊作有明顯區別的作品。這本應很配合Death Grips神經質的爆發力,但過份的隨機,令這些作品反而不如舊作catchy——你不能跟著MC Ride狂哮,也不能隨Zach Hill的狂敲發瘋,加上Bjork的聲音太搶耳,偏離了三子的爆炸模式,風格不鮮明,也不耐聽,只屬B-side級數。



然而《The Powers That B》有趣在於,碟一《Niggas on the Moon》稍欠的Death Grips優良傳統,在碟二《Jenny Death》不但原汁原味呈現,甚至有增量償還之意味。送走Bjork,迎來Zach Hill大學同學暨bandmate Julian Imsdahl與Math Rock樂隊結他手Nick Reinhart,同時Ride、Zach 與Andy均正式歸位,《Jenny Death》是樂隊迄今在音樂上最豐富的專輯,一秒到位的intro、隨時來臨的高潮、琅琅上口的片段,在《Jenny Death》比比皆是。只聽〈Inanimate Sensation〉頭十五秒MC Ride的「仿引擎聲」,已教人有模仿的意欲,聽到他喘氣,又自然會知道他準備要以嘶吼強暴大家的耳朵,這是強如Kanye West在《Yeezus》也臨摹不來的風格。Death Grips不如Kanye那般計算,他們的瘋狂全發自本性,樂迷只可預知,卻無法說準。

〈Turned Off〉的結他前奏,有如Linkin Park那類能輕易吸引大眾的流行手法,但Zach Hill很快便打破了這種悅耳,以其兇殘取代之,使整曲呈現Stadium Rock姿態,Ride中段大叫「MY MAN」堪稱神來之筆。〈Why A Bitch Gotta Lie〉更是一首揉合Nu-Metal與合成電子樂的作品,是Death Grips難得工整的一椿。論流行元素最高的歌曲,則以〈Beyond Alive〉為首,幾乎每一節都是一個完整的hook line,具備作為一首anthem的條件,而且爆炸力不斷,集Death Grips所有優點於一身。〈On GP〉回歸基本,抹去Death Grips的亢奮,平平穩穩讓大家聽真Zac Hill的技術:Zach Hill無疑是《Jenny Death》成功的主軸。

把電子與搖滾分得更開的《The Powers That B》,某程上是在逼樂迷歸邊,而顯然地《Jenny Death》的極端化比《Niggas on the Moon》的實驗性質更配合Death Grips三位粗獷的男人,尤其當Death Grips在《The Money Store》之後已開始玩不出新花樣,《Jenny Death》竟能將驚喜帶回來,在無窮張力之中仍見諧趣,娛樂效果反而比不少流行音樂還高,甚至成功把MC Ride那些難以張揚的歌詞全數輸出。或者Death Grips很快又會「再解散」,但若然每次的解散也能換來下一張專輯的造極,那我絕不介意他們再度分開,雖然做Death Grips支持者真的要有經常被騙的準備。

Rating (Niggas on the Moon): ★★
Rating (Jenny Death): ★★★★★

2015年4月21日

終生信仰:Sufjan Stevens《Carrie & Lowell》


Carrie與Lowell,封面上的兩夫婦,是密西根唱作人Sufjan Stevens的生母與繼父,是Sufjan Stevens久違五年全新專輯《Carrie & Lowell》的主角,Carrie於2012年因胃癌病逝,而Lowell是歌者自1999年出道至今所屬唱片公司Asthmatic Kitty的老闆。寥寥幾句,訊息量已這麼大,因為《Carrie & Lowell》正是一張聽似簡單,背後卻有大量故事的半自傳式專輯──有關歌者面對痛失至親,這兩年來的沉溺。你不用對他的音樂十分了解,你只需要讀一次他在專輯推出前的Pitchfork訪問,便會明白他的心情,然後愛上這張專輯。

令他沉溺的,不僅是母親的離去,漫漫人生紊亂不同步的信望愛,都在《Carrie & Lowell》中屢被提及。聽眾不難聽到歌詞中那些原自母親逝去的負面情緒,有一半其實是歌者自我安慰時掀起對信仰、愛人、自我的疑問所產生:為了逃出某個困局,不惜以其他問題掩蓋之,觸發更多傷困,然後要用上大量自我感覺良好的片段平衡著歌者本身近乎崩潰的情緒。但其實這些好片段,正正源於Sufjan Stevens對於家庭、親人的回憶。聽《Carrie & Lowell》,你會覺得Sufjan不斷地想尋回笑的原因,但最終卻愈笑愈失落,聽眾一旦將自己的經歷代入了唱片的情感中,便會捲入那逃不掉的漩渦,在歌者的木結他聲中沉淪。

要追溯的話,Sufjan Stevens對上一張純民謠專輯已是2004年的《Seven Swans》。相隔十一年,《Carrie & Lowell》這張被歌者稱為「a return to his folk roots」的專輯,的確比《Illinois》及《The Age of Adz》來得反樸,連在《Seven Swans》甚具主導權的班鳩琴,來到《Carrie & Lowell》都要為扣人心弦的木結他聲退居後位。〈Death With Dignity〉很一針見血講到Sufjan Steven從母親的死亡中看到甚麼,所以那結他前奏也很乾脆,乾脆得你會有一刻好奇,歌者為何不把歌曲寫得複雜點?

原因顯而易見。他明白《Carrie & Lowell》是一張有關終結的專輯,對於縷縷往事,他不求甚解,但來到母親的人生終站,他的體會卻富可成詩。〈Death With Dignity〉與接下來的〈Should Have Known Better〉都直接地憶述這件事,而且毫不掩飾他意料不及的失意,但兩者均在末段帶出一點希望,前者的透過琴聲、後者透過電音,使氣氛不致過份低迴。然而這種從陰霾走出來的朝氣,正反映著前事對他莫大的創傷。如此傷害,甚至廷續到其他範疇,例如在〈All of Me Wants All of You〉中扭曲的愛情、〈Eugene〉中漸失的創作動機、〈Drawn To The Blood〉中令人滿腦子疑惑的信仰。按圖索驥,Sufjan的一切想法可能也由母親而來,但想像力豐富的聽眾,更會對好奇他在歌詞中提及那些沒有指明的「對象」,究竟是她、他,還是衪。



作為一個基督徒,Sufjan Stevens的歌詞從來不乏對宗教的描寫,從歌者洞悉人心的音樂中,我們相信他是一個虔誠的信徒。在〈Drawn To The Blood〉,他直接問上帝,為何將自己的母親帶走?為何自己的誠心會換來如此待遇?而到了〈The Only Thing〉,聖經的故事又令他的心結得以釋懷。〈John My Beloved〉更是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一切交托給天父,亦深信衪能把等量的愛施予自己,當中的微妙關係可看成兩位各欠一根肋骨的人,在天意安排下,最終傾囊相授,不願分離。

《Carrie & Lowell》無疑是一張情感淡然的專輯,母親之死所帶來的血淋淋傷口,引來歌者一次對那泛黃記憶的探索,看上來薄薄的色彩,令人誤以為那串音符應該是脆弱的,但伸手一摸,方知道它原來又厚又硬,更感受到那一層一層疊加上去、往下壓的情緒。所以我不覺得《Carrie & Lowell》如坊間所說有甚麼心靈療效,因為所謂「治療」、所謂「淡然」,只是將一種愁緒以另一種愁緒平衡著,其實並不健康,亦象徵歌者心境已變老。沉甸甸的感覺,要到〈No Shade in the Shadow of the Cross〉才緩緩地被Sufjan Stevens的歌聲沖走,但不是他在歌中講了甚麼令人長智慧的道理,我鍾愛的,只是其美麗的旋律,與及來到專輯尾聲,終於行完一段路的感概。這條路,叫「信仰」。

有宗教信仰的人,一直也相信主與他們同在,一路上也有主的保佑,就如Sufjan Stevens那些歌詞中,無論母親的離去使他有多痛苦,最終也能蒙主之恩得到心靈慰藉。但對於本來沒有信仰的人而言,他們的路就只有自己,靜靜地俏俏地走,獨自走完偶爾絕望的道路,心底積藏了太多塵埃、污垢,只能用自己的血洗滌心靈,慢慢地築成屬於自己的信仰,在不如意時,將一切都交給自己,十年、廿年、卅年,直至終身,也是如此,祈求來去匆匆的人與事,也能被自己有限的心血保護著,為進入倒數階段的人生留下一點愛。

Rating: ★★★★★★

2015年4月9日

登峰造極


眾所周知,你是行山健將。數個月前才聽到你參加完毅行者,話音未落,已經要準備另一場賽事,然後又有幾個比賽,要每星期操練。你半年間行的山路,或許已多於我這輩子走過的路。上個月你跌傷了腿,步履蹣跚,我以為你要休養很久,未幾,你的傷患已完全康復,下星期可以繼續行山。行山真的這麼有趣嗎?我曾經陪朋友行過幾次,沒錯是高興的,但我尚未能理解,行這麼多的意義——是每次登上山頂,會為你帶來成功征服大自然的快感嗎?

熱愛藝術的朋友說,登山,應該望天上的彩虹,而非腳下的泥濘,這個我同意,如果我們活在太平盛世,沒有所謂的顏色革命。彩虹的七種顏色,本來只是光線折射的自然現象,沒有政治意識,然而,山下的人,卻在某個喧鬧的下午為這道彩虹的藍色與黃色賦予特殊意義,你選擇了前者,我選擇了後者。這有甚麼好說?其實只要我閉上眼睛吻你,便看不見任何顏色,但身穿藍色襯衫的你,實在很好看,當初我正是因為你與你的藍襯衫,登上這座山。

登峰的快感,在於這個絕世美景,見證著我與你的邂逅,我認為這已是我倆的極限,沒有東西能超越它。這裏雖然有點冷,但同時有最耀眼的陽光、最清新的空氣。當日,你穿著摺袖藍條子襯衫,在遠處昂首喝水,你盛水的容器,也是藍色的。好像自從遇上了你,我便越來越迷戀藍色。你小麥色的皮膚,證明這裏陽光充足,你臉上不帶一點塵垢,證明這裏空氣潔淨。你的存在,實現了一切自然,使本來看不見的東西,全都展示在你身上,被我目睹。

熱愛藝術的朋友問,「為何要介意別人怎看?」,其實由我決定落山那刻起,我從沒介意過別人怎看。即使我介意別人的看法,那個「別人」亦只有你,因為,是你抱我上山的。我已記不起落山期間,你的藍色如何三番四次勾起我返回山頂的意欲,然而我知道每一次我懷念山頂風景之美,那頂峰其實比上次高了很多,我亦想像到,從那個長高了的頂峰遠眺,能看到甚麼東西。登峰之後,我雖然選擇落山,但我仍能造極,只要你依然聳立在那個山峰。

山不在高。下山的路線比想像中長而迂迴,我在山上徘徊了很久,水平線好像沒改變過。沿途,有人向我招手、有樹為我遮陰,但這並沒有使我停止向前行。只有當我真的累了、病了,才會回頭一望那令我樂而忘返的風景,抖擻精神。我不清楚你在哪兒,但我知道你應該在不遠處,因為這座山仍充滿你的靈氣。靈氣,就是一些看不見、聽不見,卻感受到它存在的東西,無論是近、是遠,只要你的靈氣尚存,我亦會一路走下去,直至我不再需要你。

熱愛藝術的朋友最後受不了我這牛皮燈籠,沒有再與我糾纏有關藝術的話題,我亦終於突破重重難關,降落地面。我望著腳下一雙沾滿泥濘的跑鞋,這雙鞋,是我為了上來找你而買的。現在我已落山,它對我已沒有意義,它只是一雙泥跡斑斑的舊鞋,我穿了它兩年。我翻開登山的背囊,裏面有一件藍條子襯衫,它合你身,不合我身,但合我心,如今都失去了意義——縱沒意義,這件襯衫的藍,仍是我看過最美的藍,只有山峰上看到的天藍可媲美。

2015年4月7日

自詩詩人:Kendrick Lamar《To Pimp a Butterfly》


自從樂迷期望Kendrick Lamar能「光復」西岸Hip-Hop,而Kendrick Lamar亦從不掩飾他對已故西岸傳奇Tupac的崇拜後,大家對這位Compton市年輕人的期望值一直無限上升。2012年處男作《Good Kid, M.A.A.D City》以一堆風馬牛不相及的先行單曲為「頑童歷險記」這個專輯主題大放煙幕,樂迷無一不為他的苦心經營與百變演繹讚歎。然後我們看見他成為Beats Music代言人之一、登上GQ雜誌封面、在單曲〈Control〉以一張嘴擊敗所有同期的Hip-Hop藝人、得到許多與主流歌手合作的機會,Kendrick Lamar這幾年在圈中的發展,不但關乎其個人榮辱,也是樂迷對主流Hip-Hop看法的一面鏡——這幾年提到主流Hip-Hop,大家必然會提到Drake,然而他的走紅實在太具爭議性,尤其當事態發展到Drake在三月初隨便發張mixtape也能輕鬆奪冠,大家就更需要一些「正常」、「合理」的個案調劑心情。

事實上,大家都明白Kendrick Lamar繼《Good Kid, M.A.A.D City》後的第二撃必須步步為營,畢竟他肩負的是新一代Hip-Hop文化在主流界的發展,不容有失。然而新專輯發表前的幾首單曲,〈i〉、〈The Blacker the Berry〉、〈King Kunta〉,好聽但風格過於分散,令我有點擔心專輯能否承接舊作的氣勢。我當然可以相信Kendrick能重施故技,如上張專輯那般,以一個場合,將一堆雜亂歌曲變成一張有連貫性的專輯。

結果當真如此,而且場景比上張專輯更抽象——寫詩。

當《To Pimp A Butterfly》以Kendrick創作新詩的過程為主軸,一切看似無關的單曲,便因為這首詩被巧妙地串連。黑奴Kunta Kinte、偶像Tupac、天王Michael Jackson、才子Sufjan Stevens、女朋友、甚至性伴侶,都是他的靈感泉源。由開端一句起,每件大小事都助他完成下一句、下一節,及至全首詩。當中的曲折與變化,令這詩篇的誕生過程十分有趣,聽眾能容易了解歌者所想。當然,寫詩只屬意識形態層面的事,音樂上,專輯的大嗚大放,可稱得上是近年Hip-Hop專輯之最。

雖然名義上,由Flying Lotus主理的歌曲就只有開場曲〈Wesley's Theory〉,但在Flying Lotus長期合作夥伴、低音結他手Thundercat的大量參與下,《To Pimp A Butterfly》仿如一張有饒舌的Flying Lotus專輯,許多Thundercat擅長的即興感、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把戲,都在《To Pimp A Butterfly》再現。你可能會想起Kendrick去年在〈Never Catch Me〉與〈i〉那難攖其鋒的勝利姿態,但實情是,歌者與音樂人在專輯的表現都頗為親民,〈Wesley's Theory〉與〈King Kunta〉甚至可以用「yo」來形容,〈Hood Politics〉的前奏更是chill極了。專輯版中的〈i〉,換上了一個嘈吵的現場混音版本,比派台版本更配合專輯整體的調性。

同樣重要的名字是Terence Martin,他在《Good Kid, M.A.A.D City》時期最大的貢獻,是以爵士氣息令Kendrick的現場演出聽來更sentimental,而在新專輯中,其手法明顯受到歌者重用,《To Pimp A Butterfly》過半歌曲都呈現Jazzy的形態,令專輯更貼近九十年代初期A Tribe Call Quest或者Digable Planets那個黃金的Jazz-Rap時代。Terence主理的〈For Free? 〉和〈For Sale? 〉雖然只是過場曲,但他都落足苦功,前者全首兩分鐘都是瘋狂的Jazz Freestyle,後者則趨向實驗性質。他亦為前段兇狠的〈The Blacker the Berry〉帶來dreamy的結尾,而〈These Walls〉是專輯中少數poppy的作品,令整體沉重的《To Pimp A Butterfly》有一點生氣。類似的爵士取態,也可在另一位producer Ti$a的作品中聽到,他參與的歌曲不多,但不論是感性的〈u〉,還是「很FlyLo」的〈Momma〉,都令人難忘。


在上張《Good Kid, M.A.A.D City》的短評中,我曾指出Kendrick作為「光復西岸」的新一代,歌曲聽起來卻不夠「西」,而《To Pimp A Butterfly》,就正宗得多——這不止因為他在〈Institutionalized〉得到Snoop Dogg的協助,〈The Blacker the Berry〉向Tupac致敬的punchline也只是其中一點。他在《To Pimp A Butterfly》引入的橋段,複雜程度不下當年Tupac與B.I.G之間血債血償的恩怨紛爭,〈These Walls〉表面可口,卻包裝著一個歌者與殺友仇人女伴做愛的倫理故事。由〈King Kunta〉到〈u〉,再走到〈i〉,Kendrick在說關於自己的自信從最高點走到最低點,再反彈至最高處,這個變化亦橫越了他創作整首詩的過程,由一首歌,擴展到一整張專輯,他都展現出超凡的storytelling技巧。而來到專輯尾聲〈Mortal Man〉,他終於完成了其大作,唸起他的詩篇……

緊隨這首詩而來,是一段Kendrick與已故名人Tupac進行的專訪。沒錯,這次Kendrick以詩詞召喚陰間的偶像Tupac,採訪偶像對現今Hip-Hop、名利、社會的看法!Kendrick在Tupac於1994年接受電視台訪問的基礎下,輯錄最精彩的內容,撰寫對應的問題,完成了這次「對話」。除了問及偶像的觀點外,他亦向偶像道出自己入行數年的心聲,與及《To Pimp A Butterfly》的概念。Kendrick謂,在成名的路上,實在有太多誘惑,金錢、女人、名氣,這些東西仿彿在鼓勵他應該為現實放棄自我。他將那些向現實低頭的庸眾稱為「caterpillar」,那些為了藝術而努力、登峰造極的音樂人為「butterfly」,破蛹成蝶,本來是自然定律,但太多人只甘於做一條毛蟲,而放棄成為一只會飛的蝴蝶。而更甚的,是庸懶的毛蟲會力阻上進的同類成蝶。

在這個「專訪」中,Tupac提到城市中沒有頑強抗爭的黑人能活過三十歲——因為在三十歲之前,他們已被滅口,而保得住性命的,則選擇沉默。也就是說,城市中能存活的,大都是苟且偷安的毛蟲,牠們永遠只能瑟縮一角,至於蝴蝶嘛,抱歉,你的美讓毛蟲太驚慌,我不能讓你好過。Kendrick Lamar這首詩,本來名為「To Pimp A Caterpillar」(2-P-A-C),為那些被埋沒的沉默大多數致哀,但後來他發覺真正被污辱的,是努力向上的少數蝴蝶,所以他決定將這首詩,送給那些受盡凌辱、特別是黑色的蝴蝶。在表明心跡後,他期望Tupac能即時給他解答,可惜Tupac沒有回應,因為他已離去,只留下廿八歲的Kendrick獨自解決問題。

這段「訪問」聽得人很不愉快。它完整解構了整張《To Pimp A Butterfly》的理念,所有聽眾在之前幾十分鐘錯過、不解的東西,都在〈Mortal Man〉獲得解答。然而答案卻赤裸地將現實的不如意活現眼前,即使成功如Kendrick Lamar,他也感到不快樂。《To Pimp A Butterfly》長達八十分鐘,是否過長?我曾這麼認為,但只要細讀Kendrick Lamar在這張專輯想講的故事,黑人社會地位的低微、Hip-Hop圈內的污穢、同輩間的情仇、到歌者本身的自私自利,會明白他想表達的東西,即使再多八十分鐘也不夠講。Kendrick以瘋狂的爵士樂韻,包裝著許多反映人性醜陋的故事,最後他只能透過「問米」的方式從偶像身上得到慰藉。聽《To Pimp A Butterfly》,聽的是人性,聽我們作為一個人,要面對的人性,任何有關專輯你所討厭的元素,也同時反映著你為何討厭自己。

Rating: ★★★★★★★

2015年3月27日

俗子之話:Common《Like Water for Chocolate》十五週年(下篇)

《Like Water for Chocolate》的專輯封面。在60年代之前,不少公眾設施也有白人與黑人使用之別,黑人必須要使用標有「COLORED ONLY」的設施,例如候車室,或者封面中的飲水機。

(……承上篇

Digga-da, digga-da, digga-da, digga-digga-dada

這是一首簡單的小情歌,唱出背後故事的曲折。

年輕的Common是位大情聖。在九十年代中期,Common與Erykah Badu是很要好的朋友,當時Common有位圈外女友,而Erykah Badu的男友是Andre 3000(沒錯,南岸Hip-Hop團Outkast二子中才華洋溢那位),各自各精彩。1996年末,Common準備當爸爸,而Erykah亦將要做媽媽,但他們在那個時期卻因為一次錄音室的合作而產生情愫,二人的愛戀,令兩方在孩子出世後,均沒有與本來的伴侶結婚。從此他們寓音樂於愛情,雙雙在紐約與Soulquarian一起製作專輯。眾成員製作《Like Water for Chocolate》期間,Electric Lady Studios不但傳出強烈的復古味道,連燈光也閃亮過人。

這場戀愛,激發Common為Erykah寫下〈The Light〉。〈The Light〉厲害之處在於它令聽眾無視於故事背後的荒誕,Common在這兒不但毫無保留表達出他對女友的愛,每一句都是甜言蜜語,他更在言語間表現出自己對女性的尊重,也不忘將眼前的女人比喻為自己最鍾情的Hip-Hop音樂,令這名玩Hip-Hop的女人成為他的唯一。〈The Light〉既廣義地暢談愛情的美好,亦把世界狹義地描述成只有他們二人,再配浪漫至極的老調〈Open Your Eyes〉,實在是甜蜜至極的情歌。


My heart's dictionary defines you, it's love and happiness
Truthfully it's hard trying to practice abstinence
The time we committed love it was real good
Had to be for me to arrive and it still feel good

- "The Light"


然而,沒有了歌者Common與監製J. Dilla之間的默契,〈The Light〉的情話都只是一堆很hardcore的文字。每一句Common向Erykah吐出的心聲,都緊接著J. Dilla的節拍,令聽眾隨節奏點頭,如在回應歌者的每一個承諾般,成為歌中主角之一,與Common互動著。甚至連最後歌者「Digga-da, digga-da, digga-da, digga-digga-dada」這段留白,在J. Dilla的推進下,聽眾都可自行填上內容,創造他們自己的故事。相比Common與Erykah之間的激情,Common與J. Dilla兩人的無間,就更細水長流。

因為,Common與Erykah Badu的愛情在幾年後還是無疾而終。

Common拍拖無數、現育有一女,Erykah Badu亦是三孩之母(父親是三個不同的男性),戰績教人配服。
二人的戀情令對方畢生難忘,而他們相愛期間作寫的歌,同樣令樂迷攝服。


Blessed, Revolutionary Fighter

Common在1972年於芝加哥出世。作為這個時候出世的黑人,Common既享受著六十年代末黑人平權成功的果實,同時亦駐定要肩負傳承革命精神的責任。雖然當時社會對黑人的待遇已不如以往般惡劣,但事實上不少黑人在社會的地位依舊卑微,飽受歧視,被迫走上抗爭、甚至犯法之途。Assata Shakur正是其中一位代表人物,她於七十年代中期因犯下多宗謀殺、搶劫、挾持罪而入獄,1979年逃獄,1985年逃到古巴,在那兒獲政治庇護至今。她的事跡,在不少黑人心中是無比英勇、為自由而奮鬥的象徵。

Assata與前人們為自由、為人權的所作所為,那些激烈的畫面、走向兩極的討論,都被求學時期的Common一一看進眼內,當不少人要到近年才初接觸社會運動、開始了解何謂普世價值之際,Common早於八、九十年代已是這方面的老手。在Common廿五歲的時候,女兒呱呱落地,他為女兒取名為Omoye "Assata" Lynn。「Omoye」意為「blessed baby」,而「Assata」意指Assata Shakur:他寄望女兒將來能夠成為一個如Assata般英勇的「fighter」,甚至是一個「revolutionary fighter」。

1999年,Common更親身到古巴探訪Assata,並將訪談對話錄音,寫下了向她致意的〈A Song for Assata〉


Freedom! You asking me about freedom.
Asking me about freedom? I'll be honest with you,
I know a whole more about what freedom isn't than about what it is.
Cause I've never been free!
I can only share my vision with you of the future, about what freedom is.
The way I see it, freedom is the right to grow, is the right to blossom.
Freedom is the right to be yourself, to be who you are.
To be who you wanna be, to do what you wanna do...

- "A Song for Assata"


《Like Water for Chocolate》在意識上對於黑人平權之重視,不但可見於其歌詞,專輯封面上那位正在使用一個標明「COLORED ONLY」飲水機的黑人女性,明副其實的「Water for Chocolate(黑人)」場景,都明顯在諷刺當年政府歧視黑人。然而Common亦解釋,專輯名稱「Like Water for Chocolate」的出處只是來自一本1989年的同名愛情小說,以沸水與可可粉比喻為熱戀中的男女。這個中庸的說法,雖然與政治立場明確的Common不太吻合,但咬文嚼字,往往是Conscious Rapper最擅長的技倆。

Assata Olugbala Shakur,1970年代最著名的黑人革命份子之一,她亦是已故西岸Hip-Hop傳奇人物Tupac(1971-1996)的阿姨。〈A Song for Assata〉這首漂亮的作品,幕後主腦是James Poyser,副歌則由Cee-Lo主唱。


Common, the Conscious Rapper

Conscious Rapper不時會談論政治,但這只是因為他們都愛思考嚴肅話題,而談政治總不免嚴肅。在Common筆下,任何事也可認真地、深入地討論,包括Hip-Hop作為一種文化對人們的影響、宗教在信仰以外對人類思考方式的改變、由浪漫不羈的二人世界過渡至的沉重問責的家庭生活、社會間難憑三言兩語便可解決的矛盾與爭執。無論談甚麼話題,Conscious Rap的最終目的都是引導聽眾思考人生、向他們灌注正確的價值觀。就題材而言,《Like Water for Chocolate》比Common過去的專輯優勝,因為它的內容較從前的多元、生活化,令歌者從一名只會講自己的MC,進化為一位會表現對人文關懷的藝人。

Common寫〈The 6th Sense〉時,除了思考自己的音樂到底能為社會帶來甚麼改變,狠狠掌刮那些認為「音樂不應該談政治」的人一巴外,亦想著他可愛的女兒,因為他一直以來都為女兒爭取更美好的社會。巧合地,他的歌詞時常也透過不同黑人女性的經歷,探討社會的種種問題:Common的祖母在〈Payback Is A Grandmother〉中被劫,他選擇單憑個人武勇拯救她;〈A Film Called (Pimp)〉不但挪揄公眾人物人前人後大不同之可笑,也批判娛圈愛物化女性的壞風氣;〈A Song for Assata〉歌頌了革命先鋒Assata的英勇,令這位女輩的事跡得以延續;而〈Ghetto Heaven Part II〉更記述了一位女性因遭遇不幸,自甘墮落的故事,Common以醇厚的音樂與堅定的信仰勉勵眾人必須自強。


Love, your happiness don't begin with a man
Strong woman, why should you depend on a man?
I understand you want a man that's resourceful
If he pay your bills, he feels like he bought you

- "Ghetto Heaven"


來到《Like Water for Chocolate》的尾聲〈Pops Rap III〉,是一則Common父親Lonnie "Pops" Lynn寄語兒子的讀白——「Pops Rap」是Common專輯的傳統,每次他會邀請父親以長輩身份發表對世事、對他的看法,為專輯作結。雖然Common在六歲父母離異後,已沒有跟父親同住,但兩父子關係依然親密,Pops對兒子的生活亦相當了解,「Pops Rap」系列有如Hip-Hop界的《Boyhood》,透徹地從親生父角度看一名Conscious Rapper的成長。

身為籃球員,Pops沒法在Common小時候教兒子打籃球,但他為兒子介紹了一份在芝加哥公牛隊當球僮的工作。Pops眼見兒子明明在大學唸工商管理,前途應一片光明,畢業後竟立志要玩Hip-Hop,捲入東、西兩岸Hip-Hop的紛爭,然後兒子一而再、再而三邀請自己在專輯中開腔,認識兒子的好友、了解兒子的情史。看著他初為人父、初奪商業成功、初登大銀幕、初嚐作家滋味,看著他痛失好友J. Dilla、與Erykah Badu感情告吹、被唱片公司解約。可惜,Pops見盡兒子事業的高高低低,卻等不到他在奧斯卡頒獎禮表演與獲獎的一刻。

2015年,Common與John Legend憑電影《Selma》主題曲〈Glory〉勇奪奧斯卡最佳歌曲獎。除了唱主題曲,Common在劇中飾演其中一位協助馬丁路德金在Selma市籌劃票權革命的義士,是個與歌者本身定位完全吻合的角色。他得獎時寄語港人,要將革命的精神廷續下去,作為他的長期支持者,那一刻我無言感激。

在奧斯卡奪得最佳電影歌曲獎,對現年43歲的Common有雙重意義。第一個意義,是他從事藝術創作多年,無論在音樂或是電影方面的成就,終於得到肯定;第二個意義,是他能夠在奧斯卡的舞台上,宣揚他從小所認知的普世價值,對所有爭取票權、性別、性向平等的人表示支持,亦不難理解他為何會就香港早前的雨傘革命有感而發。這個獎鐵定是Common創作生涯中最重要的獎項,但要在入行的第廿四年,才獲得大家肯定,的確遲來了,因為早於十五年前的《Like Water for Chocolate》,他已經透過進取的音樂,大談這些價值眾人今天才開始追求的東西。《Like Water for Chocolate》對於擁有自由的人而言,也許只是一節有趣的歷史課,但對尚未得到自由的人來說,這專輯描繪的,是他們需努力尋求、追趕、爭取的境界。

2015年3月22日

凡夫之言:Common《Like Water for Chocolate》十五週年(上篇)

Lonnie "Rashid" Lynn,藝名Common,芝加哥說唱家、演員、作家。


在世界變得文明之前,社會總是由一堆現代人匪而所思的事情組成:坐巴士「必須」讓坐、使用被標籤的飲水機、沒有投票權、不受法律保護,七十年代之前的非裔美國人(俗稱黑人),每天都在不公平的制度下生存,每當遭遇「不幸」,輕則失財、重則喪命,一個世世代代都為了生活而抗爭的族群,由此而來。最為人熟悉的黑人抗爭領袖,當然是「I have a dream」的1964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1929-1968),他生於憂患,死於戰亂,一生中最大的成就,就是成功爭取黑人平等投票權。但票權革命只是六十年代眾多黑人抗爭的其中一役,黑人們在那個時候的訴求,多得現代人難以想象,而不少到今日依然未成真。

風雨飄搖的年代,除了建立了一個勇於表態的群體,創造了許多革命份子,亦孕育了不少對社會有感知的藝術家。1970年,在一切黑人抗爭稍為緩和之際,詩人Gil Scott-Heron徐徐發表了一首有關六十年代黑人抗爭的代表作:〈The Revolution Will Not Be Televised〉


You will not be able to stay home, brother
You will not be able to plug in, turn on and cop out
You will not be able to lose yourself on skag and skip out for beer during commercials 
Because the revolution will not be televised 

- "The Revolution Will Not Be Televised" by Gil Scott-Heron 


原本只是當年眾多革命口號的其中一句,在Gil Scott-Heron的全新演譯下,成為被後人傳頒幾十年的金句。〈The Revolution Will Not Be Televised〉大抵是Hip-Hop藝人們最愛致敬的金曲,點題一句四十年前的歌詞,不但是那個年代的革命寫照,四十年後,當我們看見黑人依然會無故遇害,公義未獲彰顯,這句歌詞就顯得更為合用,從未過時。Prince、Public Enemy、Snoop Dogg、Lupe Fiasco也曾經引用它,〈The Revolution Will Not Be Televised〉的影響力,歷久不衰,受它啟發的藝人,亦將其意義發揚光大,延續前人的革命精神。

Gil Scott-Heron(1948-2011),被譽為「Hip-Hop之父」,其風格與思想影響了許多Hip-Hop藝人。
生前最後發表的作品為錄音室專輯《I'm New Here》(2011)及夥拍Jamie xx的混音專輯《We're New Here》。


The Revolution Is Here!

經典,締造新經典。芝加哥Hip-Hop藝人Common 2000年的作品〈The 6th Sense〉,便是其中一例。他在〈The 6th Sense〉開首,引用Gil Scott-Heron這則金句,一語道破歌曲主旨。當年的革命令Gil Scott-Heron有所感懷,Common在〈The 6th Sense〉所展開的,是一場Hip-Hop的革命。他要為Conscious Hip-Hop打一場漂亮的仗。

在〈The 6th Sense〉之前,Common已出過好幾張專輯,很B-Boys的《Can I Borrow A Dollar?》、Jazz-Rap的《Resurrection》、Contemporary的《One Day It'll All Make Sense》。基於家庭環境不錯,Common在這些專輯所展示的形象都較為正面,他愛在歌曲探討Hip-Hop文化、和平與愛、宗教信仰、社會政治等話題,與當時最流行的黑幫仇殺主題有別。當時大家都大讚Common的歌詞言之有物,充滿睿智,將其作品歸類為「Conscious Rap」,Hip-Hop之中少有談論正經事的流派。當時類似的藝人還有Mos Def、Talib Kweli、The Roots等單位,後來他們亦成為了Hip-Hop界如獲至寶的名字。然而這群偏離主流的Hip-Hop藝人,卻落得叫好不叫座的下場。

後來眾人發揮群體的力量,於九十位代末組成了一隊以Alternative Hip-Hop/Soul為主的組合Soulquarians,將他們的音樂喜好與理念往外推廣。除了Common、Mos Def、Talib Kweli、Questlove之外,Soulquarians成員亦包括Bilal、Erykah Badu、D'Angelo、J. Dilla、Pino Palladino、James Poyser、Q-Tip。他們各自從自己本來的居住地搬到紐約,在當地有名的錄音室Electric Lady Studios埋首灌錄歌曲。不負所望,他們合力製作的專輯,不但水準受行內人認同,銷量亦較以往理想,成就了眾人音樂生涯的首個高峰。


How many souls Hip-Hop has affected?
How many dead folks this art resurrected?
How many nations this culture connected?
Who am I to judge one’s perspective?

- "The 6th Sense"


〈The 6th Sense〉收錄在Common 2000年的專輯《Like Water For Chocolate》。一如既往,Common在歌曲中仍為自己的「Real Hip-Hop」作品自豪,總是在探索Hip-Hop音樂的意義,寄望Hip-Hop文化能夠塑造人民、改變社會、連繫國家。此外,他亦反思「Conscious Rapper」這個身份到底令他有何得失:贏得「智者」之名,但同時被誤會為一名只懂批評別人的「hater」。這種反思,將歌曲所探討的主題,由以興趣為主的Hip-Hop文化,一下子提升至切身的社會、政治層面,而開首重提Gil Scott-Heron的「The revolution will not be televised」,就更顯得〈The 6th Sense〉的嚴肅。

論政,能不嚴肅嗎?求變,能不革命嗎?如果當天沒有黑人勇敢站出來,今天的黑人可能仍要使用「COLORED ONLY」的飲水機才可享用食水。

Soulquarians,一個於90年代末成軍、猛龍雲集的Hip-Hop團隊,幾乎每個都是能獨當一面的音樂人。
當年Common做碟期間,成員之一D'Angelo曾取去Common的demo(後來成為《Voodoo》的〈Chicken Grease〉),亦回贈了一首同樣精彩的〈A Song for Assata〉。


Yeah, Where My Ni**a Jay Dee?

因為理念相近而成為一夥,因為耳濡目染而口徑一致,早期Soulquarians團隊旗下的作品,大都以起源於七十年代的Afrobeat為基調,帶點Jazz、Funk,復古味重,以後再就各單位的喜好稍作改良。Full band上陣的The Roots,於《Things Fall Apart》以粗糙的street sound示人;由皇牌製作人J. Dilla領軍的Slum Village,其專輯《Fantastic, Vol. 2》在sample選擇上都偏好七十年代的作品;肆意向大師Al Green致敬的D'Angelo,當然會在《Voodoo》有型地大展其騷靈功架;有點神經質的Erykah Badu,將《Mama's Gun》變成她專屬的Funk/Soul實驗場所。

至於Common的《Like Water for Chocolate》,情況就複雜一點。早年為樂迷津津樂道的Jazz-Rap風格,本身與The Roots已很相似;而J. Dilla包辦了專輯大部分的製作,令其聲音變得極盡soulful;但《LWFC》與D'Angelo的《Voodoo》製作時間最接近,他們會交流概念甚至交換歌曲;而當時正與Erykah Badu蜜運中的Common,做音樂時的心都往女朋友方傾斜。《Like Water for Chocolate》集百家之大成,集原始、優雅、帥氣、抽象於一身,配合各方好友支持,與及歌者本身對Hip-Hop的熱忱,歌曲節奏分明、富感染力,整張專輯都易於投入。


Old men see visions young men dream dreams
I rock the planet - recognize - I'm the C.R.E.A.M
Com Rules Everything
And everything is how yo' man pulling yo' weight - He ain't carrying his

- "Heat"


然而就功勞而言,《Like Water for Chocolate》的主導者始終是J. Dilla,無論個別歌曲J. Dilla有否參與其中,聽起來也會有他的影子。J. Dilla採用的sample不少也是復古的聲音,但經他處理後均變成最酷、最有格調的節拍,跟當年正值廿八、年輕有為的Common一脈相承。開首〈Time Travelin' (A Tribute to Fela)〉及中段〈Time Travelin' Reprise〉都是向Afrobeat先鋒Fela Kuti致敬的作品,J. Dilla先起riff,然後眾人加入點子,有著Common少見的爽勁,而〈Heat〉與〈Dooinit〉的upbeat也令Common聽起來比實際年紀小。即使在相對沉實的〈Nag Champa (Afrodisiac For The World)〉,J. Dilla也能以迷幻的手法將其重量減輕。Common視J. Dilla為好兄弟、稱讚他是「musicians' musicians」,因為J. Dilla的參與,整張專輯都瀰漫著一股由他獨有的靈氣,歡恩、長青,對Common的音樂影響之深,難以衡量。

James Dewitt Yancey(1974-2006),又稱J. Dilla、Jay Dee,是Hip-Hop藝人最愛的監製,Kanye West、Flying Lotus的製作風格也是由他而來。2006年因血病逝世,對Common的打擊甚大。

然而J. Dilla與Common眾多合作之中,論化學作用最強的,必然是紀錄著Common與Erykah Badu熱戀中的〈The Light〉


(待續……)

2015年3月12日

造神前夕:Drake《If You're Reading This It's Too Late》


If I'm reviewing this it's too late.

Drake最近突如其來的mixtape《If You're Reading This It's Too Late》,憑藉49萬張的銷量加Spotify破1700萬次的收聽率登上Billboard冠軍,再一次證實他是近年Hip-Hop圈中最具叫座力的玩家──與Jay-Z、Eminem、Kanye West等神檯級藝人旗鼓相當。為新作起一個這樣的名字,暗示自己作為樂壇領先者,固然是歌者對自身魅力充滿信心的表現,但對比起五年前,他的處男專輯《Thank Me Later》,那份將個人榮耀放諸次要的謙遜,同一人物,角色身份竟是這麼截然不同。

《Thank Me Later》有Drake的娘炮演繹、40的虛無節奏,大抵是對數年主流Hip-Hop低潮的最大衝擊──原來Hip-Hop是可以這樣玩的。此後,Drake的作品都依循類似方向行走,《Take Care》張狂一點、《Nothing Was the Same》又原始一些,音樂低調得不似商業產物,卻偏偏最能賣錢。經過數張專輯的洗禮,Drake的音樂已經趨向成熟,由早期溫婉的R&B取向,逐漸走回較硬朗的Hip-Hop形態。2015年,本來大家也預計Drake會推出《Nothing Was the Same》的接力作《Views from the 6》,但最後率先面世的,反而是一張mixtape。

既然新作被標籤成「mixtape」,樂迷對其水準的期望值略降幾分也正常不過,然而《If You're Reading This It's Too Late》亦是一張在iTunes以正價發售的專輯,彷彿在提醒我們還是應該對新作有一定要求。《If You're Reading This》的氣氛很接近上張專輯《Nothing Was the Same》的飄渺,而演繹方面也愈見hardcore,算是保持了一定的風格與可聽性。不過,與Drake過往的專輯相比,十七首新作的完成度只屬一般,比早期的《Thank Me Later》還要簡潔,更不可能跟《Take Care》的豐富相提並論,專輯後段重覆度頗高,整體來說跟「成熟」仍有段距離,難怪Drake只能稱之為mixtape。

水準倒退,大概與監製Noah "40" Shebib參與度減少有關。沒有了40最擅長的沙龍特技,《If You're Reading This》裏頭的beat都硬橋硬馬得有點難以下嚥,Drake那乾涸的flow更顯得沒遮沒掩。〈Energy〉如果交由十年前的Jay-Z來辦一定會十分精彩,〈10 Bands〉的鼓點實在太單調,Boi-1da的beat本身不乏趣味,但Drake的簡約取向令它們除了酷之外便沒有其他,這與我們愛聽的Drake相去甚遠。可以想像到,參與者只是抱著做demo的心態做這批歌,更不打算以這批歌賣錢,Boi-1da不在狀態、PartyNextDoor手勢生疏、連40這次他筆下的作品如〈Madonna〉、〈Jungle〉都不是甚麼好貨色。

但Drake無疑是近年Hip-Hop的一大奇男子。雖然《If You're Reading This》的缺點相當明顯,發生在Drake身上,卻有著一種由他獨有的cult味。五年前的《Thank Me Later》很成功地將Hip-Hop玩得既虛無又矯情,今天《If You're Reading This》更以一副東不成西不就的姿態登場,市場反應絕佳、樂評人也不抗拒。由此路進,只要Drake在《Views from the 6》願意展露更大的野心,將他的獨特想法推向極緻,萬人齊捧他上神檯的大場面,指日可待。

Rating: ★★★

2015年2月25日

和理嘻嘻:Run the Jewels《Run the Jewels 2》


藝術創作,可以很離地,也可以很在地。一把雨傘,因為連炮胡椒噴霧與漫天催淚氣體而成為革命象徵,激發萬民就這把傘發揮創意,以廷續戰鬥氣勢,這種藝術是有意義的。然而事態發展至後期,雨傘淪落為眾人在閒暇製作小飾物、紀念品的臨摹對象,無利於爭取任何東西,這種藝術是沒意義的。

在地的創作,意念源源不絕,而且實在,教人愈來愈起勁。例如近年美國非裔人屢屢遭到不公平對待,就為黑人說唱者帶來無盡的創作素材,南岸說唱家Killer Mike,就是近年最為弱勢黑人發聲的說唱者之一,他將血刃下的憤怒都寫進歌曲,記錄著那個黑人受盡凌辱的時代。2012年,地下Hip-Hop製作人Jaime Meline(又稱El-P)為他監製專輯《R.A.P. Music》,El-P的音樂豐富,Killer Mike的歌詞更是一絕,其中一曲〈Don't Die〉為慘遭槍殺的黑人男子Trayvon Martin抱不平,劍指執法不公的白人警察George Zimmerman,歌曲中「Fuck the Police」的態度,更是80年代N.W.A.〈Fuck the Police〉的延續──不但長久縈繞黑人心間,過去一年,香港人多少也有點體會。

Mike的憤怒,不侷限於零星作品中,幾乎每次有黑人無辜遇害,他都會強烈譴責警方的暴行。事有湊巧,Killer Mike的父親原來是一名警察,在Mike尚幼之時,他已著兒子:「長大後不要當警察」。

《R.A.P. Music》的成功,不但讓樂迷見識到Killer Mike累積十多年的說唱神功,製作人El-P也找到合適人選駕馭他的神曲,二人於2013年合二為一,組成Run the Jewels,堪稱近年最無敵的說唱二人組,兩只Hip-Hop神獸合體,成為一只等級100、任何精靈球也無法收服的聖獸。Killer Mike與El-P的膚色一黑一白,卻無阻二人音樂上的交流,他們同樣對警察無甚好感,不時在歌詞中宣洩對警察的不滿,或者在MV中飾演兵賊難分、極醜惡的壞蛋,嘲笑一番。繼2013年同名專輯《Run the Jewels》面世後,2014年年末便推出續集《Run the Jewels 2》,同時宣佈《Run the Jewels 3》正密鑼緊鼓籌備中,將於2015年推出,早前更表示已與Trip-Hop二人組Massive Attack合作新歌。一年一專輯,Run the Jewels 1/2/3,很像Apple、Samsung等大廠牌的旗艦手機型號呢。

的確,從任何一方面看,包括歌詞、音樂、饒舌技術,以至二人的身型,Run the Jewels系列都屬旗艦級數。所以欣賞《Run the Jewels 2》的方法很簡單,投其所好,反正專輯多方面也教人激賞。意識形態上,二人從來不會放棄任何一個突顯社會荒謬的機會,最直接當然是〈Early〉中,二人各自口述一個黑警橫行的故事,還有〈Oh My Darling Don't Dry〉中,批評現存制度與法律只是用來縱容社會不公的工具,中段更乘機抽水,誇獎自己花在創作的時間如中國血汗工廠工人般無休,藉詞諷刺中國商家刻薄工人。這些題材,在Conscious Rap的世界裏並非新鮮事,對社會愈有體會的人,就愈能夠在歌詞中找到共鳴。《Run the Jewels 2》牽涉的話題雖然沉重,但El-P愈見熟練的戲劇化處理手法,將Hip-Hop、搖滾、舞曲共冶一爐,可能會令聽眾更專注在專輯中的Old-Skool感(〈Close Your Eyes (And Count To Fuck)〉、〈Lie, Cheat, Steal〉)、跟主調截然不同的副歌vocal(〈Early〉、〈Crown〉)、或者那誇張的bass運用(〈Blockbuster Night Pt. 1〉)。

我會說《Run the Jewels 2》是張屬於警匪片的原聲大碟,他甚至本身就是一齣警匪片,El-P以雜碎的片段包裝著許多日常議題,自編自導,再與Killer Mike合演。劇集主旨有了,演員亦已就位,劇本則可由聽眾自己填。我相信,Killer Mike心中會想著被殺的同胞Michael Brown,而香港人會想著暗角打獲的七位警察,但無論是怎樣的劇情,二人都能交足戲,而故事再曲折離奇,都能被壓軸的〈Angel Duster〉優美作結。Mike的壓flow功力無疑比Jamie優勝,例如在〈Jeopardy〉,Mike的張力控制都能一步到位,但Jamie近年的口材其實已愈見強勢,不只是節奏上的合拍,技術方面亦已追上了Mike不少。

重返最初的主題,因應運動洐生出來的藝術在甚麼時候會離地?就是當大家創造它、演譯它的時候,目的不是希望這件作品能為運動帶來甚麼進展、士氣、勝利。當戰場上的種種象徵、血証,如雨傘、紅旗、催淚彈、警棍,一而再、再而三成為二次創作的對象,甚至淪落為年宵市場的商品、紀念品,麻目了眾人的神經線,卻刺激了抗爭者的淚腺,這是低劣、惡俗的產物,與藝術扯不上半邊。

Rating: ★★★★★

2015年1月22日

Once You Go Black...:D'Angelo & The Vanguard《Black Messiah》


在九十年代末,美國騷靈男歌手D'Angelo夥拍十位藝人好友組成了一支以Neo-Soul、Hip-Hop為主的音樂團隊Soulquarians,成員包括Common、Mos Def、Questlove(The Roots鼓手)、Erykah Badu、J. Dilla等等,幾乎每位也是當時圈中最被看好的新世代人物。眾團員躲在位於紐約市、結他之神Jimi Hendrix遺留下來的Electric Lady Studios,你一言、我一語,炮製出一張張精彩專輯,有The Roots的《Things Fall Apart》、Common的《Like Water For Chocolate》、Erykah Badu的《Mama's Gun》,不但成就了各單位音樂生涯的高峰,放眼整段R&B/Hip-Hop歷史,這幾張專輯亦是不折不扣的經典。而D'Angelo的於2000年發表的《Voodoo》更是Soulquarians旗下登峰造極之作,不但登上美國Billboard大碟榜冠軍,單曲〈Untitled (How Does It Feel?)〉更因其極盡性感的MV,令D'Angelo一度成為樂迷心中的sex icon。

關於〈Untitled (How Does It Feel?)〉的MV,我想說的是:「Once you go black, you never go back」。


沒有人能抗拒那個時候的D'Angelo。音樂才華自然不在話下,他簡直是Prince的完美接班人,但最教人難忘的,依然是他的樣貌與身材。只是大家沒有想到,《Voodoo》過後,除了間歇性在朋友的作品中亮相之外,D'Angelo新作的消息就一直只聞樓梯響。樂迷久等多年,由2001年到2004年、2004年到2005年、2005年到2009年、2009年到2012年,新歌未至,他的霉事卻聽不完:與女朋友分手、做碟資金被削、酒後駕駛被捕、藏有大麻被捕、挑逗女警被捕......種種種種,年年復年年,樂迷對於《Voodoo》的接力作,寄望隨年遞減。2012年,亦即是《Voodoo》推出十二年後,D'Angelo重返舞台,開始了兩輪的巡迴演唱。新作是有的,然而是次巡迴,樂迷卻驚見D'Angelo外貌上的鉅變:昔日年輕、性感、火辣的男神,今天已成為一位步入中年、滿身贅肉的大叔。雖說有好音樂已足夠,但眼見時間的流逝將他的外表一併帶走,作為他多年來的支持者,我心痛啊。

樂迷再繼續等。2014年六月,D'Angelo再度表示「新專輯即將推出」──與Dr.Dre一拖再拖的《Detox》情況類近,這句話我們都不知聽了多少年,每次有類似的訊息傳出,我們也只是抱著「聽往先」的心態。假設消息屬實,大家對新專輯的期望值亦不高。

但這次竟然是真的!D'Angelo於2014年年底,宣佈新專輯名為《Black Messiah》,會有十二月中正式推出,前後共十四年的久等終於完結。十四年之隔,足以讓一個當年十歲小孩長大成人;足以讓當年廿歲年輕人拍了很多次拖、結婚、再生小孩;當年卅歲的成人,現在會感慨人到中年的D'Angelo竟可走樣如此。十四年的光景,Soulquarians各成員的改變也不少:Common一連幾張專輯走過高山低谷、現已歌影視三棲發展,近期更憑電影《Selma》主題曲〈Glory〉獲奧斯卡提名;Erykah Badu先後為兩個男人誕下共三個小孩;The Roots由地下樂團走進電視圈,成為清談節目《Late Night with Jimmy Fallon》的house band;J. Dilla亦已經在天國那邊守護著我們。

講了這麼多,我只是想帶出,十四年實在太久了,樂迷的意志在這段期間已被嚴重磨蝕。坦言《Black Messiah》的突然出現,我一時間實在來不及反應,難以進入狀態聆聽新作,而樂迷的吞吐量亦反映出十四年之隔的問題:《Black Messiah》首週只能擠身Billboard大碟榜第五位,以一張「long-awaited-album」而言,成績未算突出。



2014年八月,在美國密蘇里州‧弗格森市,年輕黑人男子Michael Brown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遭到白人警察Darren Wilson擊斃,再度引發社會各界對種族歧視的關注,Beyonce、Killer Mike、Frank Ocean、Kendrick Lamar、J.Cole等知名黑人歌手也紛紛就事件表態,甚至連白人也惶恐警察如此處理手法會影響其人身安全。當時仍在製作、準備於2015年發表新專輯的D'Angelo,受到此事影響,決定要以音樂回應社會,將專輯發行日提前至2014年年底。

《Black Messiah》中不少作品其實在《Voodoo》宣傳期後已開始創作,尾指一算,都有十二、三年的歷史。創作時間上的接近,令這些年紀不少的「新歌」與舊作分別不致太大。聽熟了《Brown Sugar》、《Voodoo》的樂迷,要消化《Black Messiah》的難度應該很低。D'Angelo的歌聲依舊那麼Prince、那麼Al-Green,尤其一想到與他同期發跡的一眾R&B/Soul男歌手,現在大都已消聲匿跡,就更顯得他的聲音是如此復古。然而他在這張專輯的角色,顯然不及舊作般鮮明,大抵因為印在《Black Messiah》封面上的藝人名字,除了D'Angelo外,還有其樂隊The Vanguard。

為專輯打頭陣的三首歌,〈Ain't That Easy〉、〈1000 Deaths〉、〈The Charade〉,D'Angelo都把主角之位讓予其樂隊,聽肥厚的bassline、聽有型的guitar riff、聽進取的drum beat,歌者的vocal則融入其中,甚至稍作失真,層次感不及以往的作品高。這應該是《Black Messiah》與前作最大的分野:若果說《Brown Sugar》與《Voodoo》載著一些很表現自我的「溝女」Neo-Soul作品,那新專輯就是純粹在玩音樂。此刻,你可以自問,這些年來你所愛的,是「D'Angelo」、「D'Angelo的音樂」、「D'Angelo玩音樂」、還是「D'Angelo玩的音樂」?

如果你未能回答,不要緊,接下來的〈Sugah Daddy〉、〈Really Love〉可讓你暫時迴避這個問題。〈Sugah Daddy〉完全回到《Voodoo》時期groovy、只談感覺的D'Angelo,未必是最出色,但必然是最為人熟悉的他。而〈Really Love〉更是一首充滿西班牙風情、令女士們聽得心動的浪漫情歌,是普遍人心中D'Angelo最具魅力的一刻。〈Back to the Future (Part I)〉就在其street beat中流露出他自省的一面,既回憶起過去的高與低,也回應了外界對他嚴重走樣的意見:「So if you're wondering about the shape I'm in / I hope it ain't my abdomen that you're referring to / This what I want you to listen to」,不要只看外表,欣賞他的音樂吧。

來到此刻,無論你對《Black Messiah》前半段的評價如何,都不容否認D'Angelo這張製作良久的專輯是很面面俱到的。〈Till It's Done (Tutu)〉與〈Prayer〉、〈Betray My Heart〉與〈The Door〉這兩對都反覆讓聽眾思考著歌者十三年來在音樂路向上的搖擺,他固然可以像Prince那般,在作品中盡展才華,教聽眾崇拜他的個人魅力,但偶然放棄頭上的光環,讓樂隊成員的Blues Rock、Funk Rock因子肆躍一番,原來D'Angelo也可以這樣raw。而碟末的〈Another Life〉的Sweet Philly更有如向費城樂隊Stylistics致敬,歌者在此曲充份表現出其化不開的才情。

音樂以外,《Black Messiah》也有著較以往強烈的社會與政治意識。〈Ain't That Easy〉闡述科技如何影響我們的自由、〈1000 Deaths〉探討在某些議題上積極者與消極者的命運、〈The Charade〉大刺刺批評社會對黑色人種的不公、〈Till It's Done (Tutu)〉感嘆著人類不斷破壞自然生態,這種在D'Angelo舊作中罕見的同理心,使專輯從單純的品味培育晉身至人文學的層次,令昔日意氣風發的歌者開始步入詩人行列。這也許是混沌十四年所換來的一份禮物,一份可慰藉人心的厚禮。

Rating: ★★★★★